大家都在罵狗仔隊,罵媒體亂象。沒錯,狗仔現象不可取。但是這回,我覺得真的要謝謝他們。陳勝鴻先生要告一大串人。因為這些人侵犯了他的「私領域」,把他喜歡玩女人、誘騙有夫之婦、左右逢源始亂終棄還落井下石的「個人生活方式」公諸於世-對了,還加上私拍影帶「收藏回憶」的好習慣。
陳先生或許會說:相關當事人都沒犯法,除非潘彥妃老公提控告,關他人什麼事?就法律來講沒錯,但是法律是社會的最低規範,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缺德、下流,人人心中還是有一把尺,而且大部分人尺的「尺度」都差不多。好比說富人諷刺窮人,對乞丐吐口水;公車司機心情欠佳,給老弱殘障看臉色之類的事情,也一樣是沒人告就不犯法,甚至告了也沒罪的事,但是社會大眾都會看不下去。這就是所謂的「道德」,所謂的「公序良俗」。
身為高學歷的社會菁英、代表公正輿論的新聞從業者,當然也有私生活空間,但是更高的道德要求是必然的。今天陳先生搬出律師來面對大眾,振振有詞地責怪偷影帶的前女友、跟拍的狗仔、刊登的媒體…就是不提他自己。沒錯,這些都是私事,玩的是人家的女兒、人家的老婆。人家不講話你管得著?
只是這樣的態度社會是否認同?以後大眾還會接受這種人來為我們提供理應公道的新聞資訊?個人認為,陳大主播應該把這樣的堅持,放在新聞報導上,而不是死鴨子嘴硬。這樣只會壞了個人前途而已。
有時候,我們似乎真的需要狗仔隊,幫助我們認識一些,會影響社會風氣走向者,諸如政商名流、演藝名人之類的真面目。只是想想也真可悲-難道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小老百姓才能分辨嗎?
相關報導:
因涉緋聞案引起爭議的某有線電視前體育主播陳勝鴻,在迴避外界多日後,今天前往台北地檢署控告林姓前女友,以及壹週刊和東森電視台,涉嫌妨害秘密、竊盜、侵犯個人著作權。
對於所引發的緋聞風波,陳勝鴻今天藉由在北檢的場合向媒體聲明,一切都是他個人私領域的事情,相關新聞不值得外界如此關心,更不應無所不用其極的取得報導資料。至於他之所以拍下和林女的私密影帶,陳勝鴻也表示「完全是心存善意」,只是當做跟女友交往過程中留下的一段過程紀錄。(2005/04/01 中央社)(聯合新聞網刊登)
陳勝鴻說:「現在我覺得自己在保有隱私權方面都沒有權利,媒體都瘋了,這個國家怎麼會變成這樣,實在是沒有人權、公理與正義的存在。」(2005.04.01 中時晚報)
有衣有食,就當知足
剛來美國半年左右吧。那時自己剛剛找到中文電視台的編譯工作,領著每小時十一塊多的微薄薪水;太太也還在找事情,兩口子加上所有家當擠一間房,跟老哥大嫂加弟弟三家共處一屋簷下。初來乍到,對於能否在美長居,完全沒有把握。積蓄有限收入低微,週末假日的休閒娛樂,也就一切從簡-多是開著老爺車在住家附近窮兜風,順便熟悉環境。
還記得一個週末傍晚,車子開到一個離家不遠,但平日很少去的老舊社區。當時天色已經昏暗,算算時間也該吃晚飯了。剛好眼前一個小plaza裡面有家老舊的中國餐館,數數鈔票看看還行-夫妻倆打牙祭去!
這是我們在美國六七年來,吃過最快樂的一餐飯。吃些什麼呢?具體菜單已不復記憶,只記得燈光不太亮的餐廳裡還點著幾支蠟燭,每人先上一小碗湯,然後每人一盤碟飯,外加茶水跟幸運籤餅,兩個人大約十塊錢左右吧。廚師有何驚人手藝嗎?很抱歉,連吃什麼都記不得,您說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佳餚名點嗎?就是一般那種給老美吃的「美式中餐」,甜酸肉之類的而已。
隨著時光流逝,我們的收入漸豐,閱歷也漸廣:幾年過去,雖說與旁人相比,我們收入仍不算豐裕,但是仔細數算,也已經比當時翻了好幾翻。五星飯店晚宴、遊艇派對什麼的也都嚐過,然而這頓燭光中的碟飯,仍是我們記憶中無可取代的美味。因為那是在艱苦歲月中的驚喜,是平淡生活中的調劑,更是神親自賜下的喜樂安慰…。
幾個月前為嘉信理財(Charles Schwab)工作,每天早出晚歸進出舊金山市區。為充分利用搭車時間,買了個mp3 player聽聽音樂跟講道錄音。某天早晨聽到一篇講道*,講員指出富有不是罪過,但是財富不應該成為人生目標;他更強調只要謹守本分、勤儉努力,財富就會自然累積;愈是汲汲營營追求財富,欲望愈會加深,內心愈是愁苦-「有衣有食,就當知足」!*
這八字箴言對於當時在繁華的金融區工作,放眼盡是豪廈美饌華服名車,「眼界漸開,目光漸遠」的我來說,著實是一大提醒;而日後儘管也曾為收入煩惱、為理財費心,但只要想到這段話,內心也就豁然開朗,因為我們的神是信實的神,祂過去、現在都供應我們的需要,未來當然也可以仰仗倚靠;至於要選擇享受平淡之樂,或是追求欲望之苦,自然而然也就有了答案。
我永遠記得,那天晚上在那一小碗例湯面前,謝飯禱告時的喜樂心情;也盼望這樣的知足常樂與感恩,能伴隨我一生的路程。
註一:紐澤西若歌教會詹宏牧師2004年主日證道:「基督徒看富有」。收聽網址:http://www.rccc.org/recording/mandarin/2004/200402/20040207_M1_Whole.mp3
註二:提摩太前書6:6-10;17-19:「然而敬虔加上知足的心便是大利了。因為我們沒有帶甚麼到世上來,也不能帶甚麼去;只要有衣有食,就當知足。但那些想要發財的人,就陷在迷惑、落在網羅、和許多無知有害的私慾裡,叫人沉在敗壞和滅亡中。貪財是萬惡之根,有人貪戀錢財,就被引誘離了真道,用許多愁苦把自己刺透了。…你要囑咐那些今世富足的人,不要自高,也不要倚靠無定的錢財;只要倚靠那厚賜百物給我們享受的 神。又要囑咐他們行善,在好事上富足,甘心施捨,樂意供給人,〔供給或作體貼〕為自己積成美好的根基,預備將來,叫他們持定那真正的生命。」
雜感 (3/3/2005)
昨天早上,一位去年十月份才從半職工作兼家庭主婦轉為全職上班族的朋友,忙裡偷閒打電話給我。提到現在收入雖然多了,但是每天累得要死。「每天坐BART(舊金山灣區捷運)回家路上都在想,我這樣做是為什麼?我的生活一定有something wrong…」朋友的先生是老美,一個性情溫和,不積極也不會吹牛,很不老美的老美。先前在政府機關工作,夫婦加兩小孩勤儉度日也還過得去;那知道鐵飯碗也有打破的時候,預算刪減之後當場全職變半工,老婆只好出山維持家計。憑著剛來美時上補習班習得的技能,透過朋友安排,在舊金山一家軟體公司當那最耗時傷神的software testing人員。到現在剛滿半年,就已經身心俱疲,茫然無措…
昨天下午,我在Starbucks翻譯了兩篇講稿,完成一天的工作量之後,開車到Hayward水鳥保留區 (San Mateo Bridge收費站旁) 小徑漫步。看著橋上的車水馬龍,聽的卻是不知名的小鳥此起彼落的吱喳叫聲,突然想起早上朋友的話,內心感觸五味雜陳。去年十月下旬結束了Schwab的Contractor工作之後 (朋友就是那時開始新工作的,我們還跟另兩位在城裡的朋友一起吃過迎新送舊筵) 到現在一直是屬於打工狀態,雖然在上帝保守與朋友幫忙之下,還能維持一份不錯的收入,但是內心總覺得不很踏實。然而看到當初大家稱羨,能一出山就找到不錯收入的朋友如今的光景,不由得再次令我思想:人生到底應該怎樣過?常常羨慕友人們能穿新衣住大房開好車三不五時四處旅遊,但是自己又沒本錢像她們那樣在工作上賣命;如今看來似乎有得必有失…
或許對我來說,只要「穩定」跟「足夠」就可以了,其他享受都可以刪減,因為人忙到一個程度,除了賠了身體健康與家庭和樂,更會失去自己的思想與靈魂;更有甚者,追求物慾到一個程度,連良知都會捨棄。只是,怎樣才是「足夠」呢?
每個人的家境不同,對於生活水準乃至於未來的期許都不一樣。常看到有些人批評他人太奢華或是太吝嗇,評判的標準都是「以我為準」-比我省算小氣,比我闊是浪費。當然這樣的評判不足為訓,但也是我們在議論他人時,經常面臨的盲點。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到底怎樣才算夠,怎樣算過與不及?…真的要求神給我們足夠的智慧,知所進退、知所感恩。
道歉啟事 (10/29/2004)
上次嘉信理財同仁嵌名詩因考證不週,將其中一位的芳名寫別了!得罪小姐是最要不得的事,馬屁拍在馬腿上…趕快補個打油對聯以玆補救!
上聯: 小人無知隨手塗鴉不覺冒犯佳麗
下聯: 君子有量耐心包容是為慈愛憐憫
橫批: 不好意思
新婚賀聯(2003)
好友兼愛徒大妞要結婚了!衝著她專程飛到洛杉磯再寄喜餅到灣區,不表些心意怎麼成?
才子有幸懷瑾握瑜
佳人于歸蘭桂齊芳
據說張媽媽把這嵌名聯印在喜宴每桌的菜牌上;我寄去的禮金支票大妞也沒去兌現,說是要當紀念品。夠意思。
致嘉信理財同事 (10/22/2004)
寵物結紮不應污名化 (2/12/2005)
閱畢2月13日 (美國時間2月12日) 中國時報載「不習慣的虐待」一文之後,筆者對原作者關於「普天下的飼主」部分誤解甚至攻擊無法認同,解釋如下。關於原作者提到的,反對為寵物整容的觀點,筆者舉雙手贊成;但是作者對於為寵物結紮所作的攻擊,認為「為了飼養管理的方便,飼主剝奪了牠們作為一個生物最基本的繁殖與交配機能,這不是比整形更加虐待嗎?」顯示出原作者對於動物養育欠缺概念。
一般常見寵物如貓、狗等,都有固定發情期。在發情期間,若無法予以紓解,安排交配的話,吠叫、四處小便、脾氣暴躁等副作用,不要說影響主人生活,這種強迫禁欲對於動物本身也是殘酷的折磨。是以獸醫師未必贊成動物整容,但對動物結紮則一致贊成。
反之,以飼育繁殖動物為業者,多半以看似仁慈的方式讓動物交配繁殖,但這些動物的生養環境多半欠佳,平均壽命也遠不及一般居家寵物;「品管」不合要求者甚至造到遺棄命運,成為街頭流浪兒。如此維護「生物最基本的繁殖與交配機能」是否有愛心,其理不辯自明。
至於原作者所述,寵物市場運作乃至於後續衍生的觀點並非全然不正確,但卻忽略了「寵物主人有很多種」的事實。原作者只知寵物可以用買的,卻不知道或未提起有許多愛護動物人士以收養流浪動物為職志,費盡心力與金錢將病殘醜弱的流浪動物醫治收養,並且透過網路社群以及民間組織大力呼籲各界以收養代替購買。此類愛護動物之飼主不計較寵物的品種美醜甚至有否殘疾,竭心盡力愛護照顧寵物,怎能與爭相花錢買昂貴名種,甚至為動物整形以滿足一己喜好者相提並論?
筆者認為,社會大眾應把動物收養當成收養助養孤苦兒童類似的志業,在愛護動物、減少流浪動物之餘,自然享有飼育寵物的快樂溫馨;應該呼籲遏止者,乃是花錢購買名種,以及人工繁殖牟利之類的行為。至於適當的醫療絕育行動,實為對動物與飼主均有利的作為,不應被污名化。(2/13/2005投稿中時電子報)
回應之原文–
2005.02.13 中國時報
不習慣的虐待
張慧英
讓寵物接受整容手術,算不算虐待動物?這個話題最近在美國炒得滿熱,加州還打算禁止。反對派說,隨便在寵物身上動不必要的刀,只是為了滿足飼主自己的虛榮心,根本是虐待動物。支持派說,愛犬耳朵長歪了,請醫師美容一下,見者開心受者滿意,有何不可。狗兒根本沒有什麼感覺,哪裡算是虐待?何況請醫師整容得花不少錢,正可證明飼主的愛心。
的確,無論寵物有沒有感覺、傷口要痛幾天,不為了治病療傷,只為了外貌上更順人類的眼,而往寵物身上切切縫縫,讓寵物挨上沒必要的幾刀,說是愛心,實在有點欠缺說服力。寵物又不是沒有生命的布娃娃,由得人截長補短修修整整都無所謂。
可是話說回來,普天下的飼主們不是一直都在做一些更殘忍的事嗎?認為替動物整形是虐待動物的話,替動物做結紮難道不是更嚴重的虐待?為了飼養管理的方便,飼主剝奪了牠們作為一個生物最基本的繁殖與交配機能,這不是比整形更加虐待嗎?至少整形並不影響身體器官機能呢。
而寵物市場的運作,不也同樣隱藏著太多的虐待?為了滿足人類觀賞炫耀的要求,業者努力繁殖特定形貌的寵物,儘管其中許多根本是讓寵物痛苦不堪的畸形體態。當人類市場獨特的寵物標出高價時,這些被人製造出來的動物,可能終生受苦於超短的鼻子或頂著一頭肉瘤,牠們自己過得快樂嗎?人類不只獵殺生命、圈養生命,更製造並且操控生命,哪裡在乎過動物的感受?
粗暴剝取毛皮,是虐待動物;把動物視為人類的消費品,難道就不是?美麗的皮草也許不是必要品,但鞋櫃裡滿滿的皮鞋、質感絕佳的皮衣又很必要了?西班牙鬥牛殘忍,牧場把乳牛當生產線,產量低於標準就宰殺以符合經濟效益,有比較仁慈嗎?
其實,常常是看我們習慣什麼、不習慣什麼。如果歷史悠久、做的人多,就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替貓狗結紮、養雞、宰豬、使用真皮製品,大家根本不以為意。前所未聞的寵物整形,反倒激起了討論。只要蔚然成風,大概也就被接受了。人類這種雜食動物,本來就不是很仁慈的,常常只看自己對哪些事情習以為常而已。
新春賀聯 (2/12/05)
好友對我的「才氣」小有讚賞,開心之餘當然得舞文弄墨一番…早上與教會Andy弟兄去好友Vicky家泡茶聊天,中午又找了現在打工的26台主播陳捷老哥,加上太座共進午餐,賓主盡歡。回家後收到Vicky email,對我的「才氣」小有讚賞,開心之餘當然得舞文弄墨一番,將她跟老公與女兒通通抓起來…
上聯: 郁馥芳園富貴花開春色綺
下聯: 輝煌駿業鴻圖大展建嘉勳
橫披: 皓月映丰芸
無聊齋開門對聯 (1998)
當年無聊齋網站首頁是個很簡陋的圖,畫著一扇門,貼著這幅對聯。橫披當然就是「無聊齋」囉。無錢無勢無專長
聊天聊地聊四方
過了兩三年,偶然間看到大陸某網站上記著某大學男生宿舍有對聯如下:
無錢無勢無學問
聊天聊地聊女人
這聯的平仄唸起來比較登對,但是跟無聊齋的顯然「重點」「意境」不同。我寫作時沒看過這作品,然而千里之外有同好,雖非英雄倒也所見略同,蠻有意思的。
外婆
「外婆的情況不好」,爸爸說。
大吃一驚的我,楞在一旁不知如何。這怎麼會呢?從小到大都關懷我們,疼愛我們的外婆,記憶中一直是個開朗、熱心、樸實而又健壯的婦人。晨起的外丹功,一直是她引以為豪的;而後院灶旁一盤盤的各式好菜,五月捎來台北,個個料好量實的肉粽、豆沙粽….都是三個寶貝外孫成長中,津津樂道的溫馨。「前二年子宮腫瘤開刀後,體力就差了;年輕時四處逃難奔波,小孩又多,身體沒養好,年紀大了得了骨質疏鬆症,後面幾節脊椎都是空的。」媽媽進一步解說:
「當時檢查肝就有異常,但外婆沒唸過書,不知道保養,每天四點多起來做外丹功,然後找街坊鄰居聊天、打牌或幫人家忙….舅舅他們怕外婆耽心,又沒告訴她病情;這回檢查,已經肝癌末期。」前幾天才去左營照顧外婆,媽媽對情況瞭解最是清楚。
「外婆身上撐著鋼架,以減輕脊椎負擔;頭、腳都腫得好大。晚上睡覺拿下支架,假如要起床上個廁所得花二、三十分鐘,因為一動就很痛。
「白天起床就坐在客廳中間椅子上靠著,沒人陪的話就一個人想事情、打瞌睡、發呆。
「舅媽他們年輕,又是做生意的,晚睡晚起慣了,快中午才起來把外婆扶起床….」
舅舅他們很孝順,出錢出力,從香港、美國回來,照顧外婆,遍尋良醫。但畢竟年輕、事業忙,陪伴外婆的最佳人選,身為大女兒的媽媽自不作第二人想。
「阿姨說她女兒生病不放心要回來看,明年我坐飛機去高雄….上次你返台我去美國,這次又要去左營,真是….」媽苦笑著。
二月一航的公假於我,原本是個意外的驚喜。金門官兵能返台,二年中不過二、三回。十天假辦年貨,雖不能在家過年,可也羨煞多少戰備中的弟兄!如今,聽到外婆的病情,心情陡然下落。自我到金門當兵後,哥哥工作忙少在家,弟弟則在美讀書。原本熱鬧的家,已然冷清不少;外公年紀大,頭腦不清脾氣差,外婆病況又日下,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媽媽,壓力更重了。想到這想,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形容….
「這回去左營,恐怕得等外婆走了才回來…」媽一面裝行李一面說,「過年得帶些好看的衣服,又要帶這些,重死了….」看著媽媽把紅的、黑的衣服一件件摺好,平整地放入箱裡,一旁的我感染了這份凝重與感傷,無言以對。
或許是心底深處無法相信、接受這樣的事實,又不願在農曆年前夕造成親朋的不快,往後幾天空檔,我依然四出拜望親友、學長、教會弟兄姊妹,愉悅情狀一如往常休假般。只暗暗為此禱告,希望老人家在母親、舅舅等長輩悉心照料之下,能夠有所好轉。
「外婆病危。」電話傳來父親的聲音,「昨晚送加護病房,你媽和小阿姨坐晚班飛機趕去了。」令我不能相信!前幾天和哥通電話,才說外婆情形還好,過完年媽就回家了;問了醫生朋友,肝癌患者只要能正常進食就還能支持一段時期….。哥哥原本也想南下,但一來外婆尚好,恐諒其掛慮,二來工作甚忙,爸媽又均要他在家幫忙一些家務,因此從年前到年後都沒回去。力勸哥哥請假南下探望,又撥了電話給育如,請其為此代禱。隔著大海汪洋,除了著急,只能禱告上帝,賜下憐憫醫治,拯救一生良善,但無緣結識上帝的身體或靈魂。
年貨的採辦大致就緒。由於臨時接到提前開船通知,南下準備接洽託運的我,雖有一天作業時間,心中仍是惶恐。和營部及精誠連二位行政會合後,馬不停蹄地去領貨、付款、押運。其間出現了些許障礙,終也一一排除。在高雄連絡士及防衛部長官協助下,將貨一一裝車,準備運往碼頭。只剩最後和海軍接洽裝船一關了,這類工作通常均由軍官出面,這也是我公假返台的主要任務。
距開車時間還有一小時,但登艦則是晚上九點半報到以後的事。況且現在天候不佳,報到登艦還可能再延後。下午四點卅分,心情忐忑不安。金馬賓館到外婆家,只有廿分鐘車程。實在想利用這幾小時,探望一下久未見面,病重的外婆。想起媽說的「外婆變得好瘦,臉腫得好大,第一眼見她,就忍不住哭出聲來….」若媽媽不在,口拙的我要如何強顏歡笑討老人家歡喜?畢竟外婆還未被告知自己的病情!一車的貨即將裝船,儘管二位弟兄辦事能力一流,但身為軍官幹部,如何能棄職分於不顧?
「排長,你回去看看好了,這樣心比較安。」營行政道:「我們在這兒就可以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電話鈴響許久,竟是外婆接的,聲音熟悉卻憔悴。
「你媽上街買東西去了,應該快回來了,我叫她坐計程車,」外婆說,「你來罷。」
背著行李,在熟悉寧靜的眷村晃盪,卻猶豫著不敢進外婆家門。怕自己無言以對、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只希望開門的是母親….。下了計程車十分鐘後,我按下了門鈴。
凝神等待著回應,時間一秒一秒地慢慢走過。紗門聲、拖鞋聲依次傳來,紅色鐵門終於打開。開門的人,可不是心裡掛念已久的外婆嗎?臉確是有些腫了,扶著鐵腳架蹣跚前移的身子也消瘦,但關懷的聲音卻沒有改變,依然熟悉。
「你媽上街買東西去了,去蠻久的應該快回來了。我叫她坐計程車來回,不要走路….」
「是左營大路嗎?」
「是啊!你媽說快過年了,買些花、衣服什麼的….」
「那應該快回來了。」
外婆緩緩前行,口中念著媽媽,怕她走遠了累著。
客廳正中一張老竹椅,擺了好幾個靠墊;前面一張凳子,大約是放腳的。左邊長茶几上,茶水報紙之外,放著一台紫外線燈泡,照著放腳的凳子-這就是外婆白天度日的所在。外婆和往常一樣,親切地招呼我吃些什麼,我則趕忙拿了餐桌上一粒大蘋果,以免她太累著。
知道我不能留下過年,只能待幾個小時,外婆笑容依舊,但言語中難掩失望之情。我趕緊解釋:金門過年加強戰備,只有極少數人能返鄉過年;我能有此公假,已屬幸運….。
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外,則是一陣陣沈默。我既不擅言詞,又怕外婆話說多了會累,一旁靜靜坐著;外婆則不發一言,若有所思。我不禁想:不識幾字的外婆,在生病這段日子裡,是否每天如此端坐沈思,茫然日復一日?雖未被告知病情,但是否早有感受?數十年辛劬勞苦,如今兒女俱有所成,卻無法分擔一點病痛,心中是否感歎、抑或抱憾?為了外婆的病,小舅當時背著外婆,遍訪中外名醫,後外婆回台療養,小舅更把甫遷居不久的家再自香港搬回;在美忙碌的大阿姨、大舅舅,更經常回國探望照料,並設法把年邁重聽、頭腦不清的外公帶到美國照料,以減少外婆憂煩。媽則拖著也不好的身子南北奔波照料。這點點滴滴,在旁人看來,已是現代社會中難能可貴的;然而在兒女們心中的期盼與憂傷,又豈是旁人所能神會?
媽媽終於回來了。能言善道的媽,很快使場面活絡起來。興高乎烈地講起街上的花、新年的衣裳….讓外婆暫忘病痛、心情愉悅。只是外婆仍不時說著「叫你坐計程車來回,你偏不坐,回來又說累。」
一旁的我感觸更深。外婆身在病中,仍關心女兒的身體;而媽媽口裡說「走著走著沒叫到車,後來就到了….」,不也是為家裡省錢嗎?家中收入不豐,扣除必要開銷原已所剩無幾;最近幾趟來回機票,雖不能算影響家計的大錢,在掌管家計的母親眼中,可也不是微不足道。二人對話中,各自顯露出不為自己,只顧子女家人的情懷,令我感動、慚愧。
夕陽西下,又近晚餐時分。外公從臥室中緩步走出,面對身著草綠戎裝的外孫,竟一時間無法辨識。
「他是你的兒子嗎?」
「是啊是啊,彬彬在金門當兵,放假回來。」
「在哪裡當兵?」
「金門。」
「哦!金門。」
聽著重聽的外公和媽媽、外婆間一字一字大聲、吃力地對話,看著他佝僂的身形、蹣跚的步子,更是令人傷心,如何想像不過幾年前,他仍活躍網壇,國內外「長青組」幾無敵手;更早,海軍上校,待人熱誠,人人尊敬的好教官;更早,多項運動的國手、教練…… 「老」與「病」,在他曾經活躍的輝煌生命中,留下了無情的痕跡–人畢竟是脆弱的,世上年歲終將漸去,面對如飛而去的年月,怎能不快點兒信靠上帝,尋找永恆的生命?
在一陣陣斷斷續續、牛頭不對馬嘴的談話中,大夥兒用完了晚餐。外公進房休息去,媽則說了一些外公因頭腦不清脾氣固執嗓門大造成的一些困擾-想到病重的外婆還得為外公煩心,心中難過實難言喻。但是,難道年老一定會這樣嗎?
媽媽拿出金銀紙來,三人在客廳摺元寶。金銀元寶和冥紙類似,摺了一定數量就放入大紅紙袋,過年祭祖時焚化。我縱使不信這些,但為免重病的老人家生氣,只得一旁學著幫忙。外婆熟練而專注地摺著,我和媽媽則跟著複習。其間媽媽不時與外婆交談,我大部份時間傾聽。
「媽,你不是一直說要看他們兄弟娶媳婦兒嗎?現在彬恐怕會先結婚喔….大哥還是亂花錢,不會計畫,彬都知道存錢,計畫以後….」
「他哥是少爺脾氣,你婆婆帶出來的。」外婆簡短回答。
「彬的女朋友好乖,我好喜歡….」
此時外婆低聲回答「唉,看不到囉….」
外婆雙手,仍不停動著,一個個金元寶摺好了,放整齊,再投入腳邊袋子裡。而她臉上,似木然無表情,但有分悽涼-是否她已知道自己的情況?仔細摺疊的金元寶、銀元寶,竟是為自己預備的嗎?不祥的念頭湧上心頭,我卻無法停止這樣的聯想。
八點卅分。電詢金馬賓館,報到時間並未延後,想在外婆家過夜的奢望已碎。大歎一聲「真不想回去!」終於聽到外婆熟悉、親切的笑聲,交代我若船延了,可以回來住。我起身取了外衣,又被外婆叫住了。
「彬啊,這裡有兩仟塊錢,算是外婆給你的壓歲錢,」節儉的外婆從上衣口袋掏出兩仟元,「也沒用紅包袋裝….」「媽,不用了,彬現在自己有薪水」媽媽連忙阻止。我則楞在一旁。
我趕緊道了謝,將錢收好。此時外公也出來了,給了我壓歲錢。大聲地道了謝之後,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生硬地向老人家道別:「外婆,等我五月退伍了再來看你。」
媽送我到大門口,叮囑我一路小心。提著行囊,帶著溫馨和感傷,在熱鬧的夜市街上,覓車踏上返航之途。
在我得知外婆病危之時,其實她已經去了。一生持守傳統的外婆,竟在大舅安排下,舉行了追思禮拜,感謝主的恩典。如今只有一個盼望–在繁重任務當前之時,能順利奉准奔喪,眼見外婆最後一面。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
八十三年二月廿五日-廿八日晚七時
南隘待命班
後記…..
外婆過世後,我有幸請了喪假,得見外婆最後一面。主辦喪禮的大舅,為人豪邁,事業又卓然有成,一直是我欽慕的長輩。當喪事告一段落,我行將返金時,他才聊到當年他在馬祖當兵的部隊,就是我服役的部隊(從前部隊還有移防的規矩,我當兵時已經沒了,我那個師就是從馬祖調到金門的)。記得我返金銷假時,大舅還拍拍我的肩,勉勵我好好努力:「登步部隊不錯的。」誰料到沒幾個月,我在金門未及退伍,大舅也因癌症於洛城猝然離世,正當四十出頭鴻圖大展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