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晚餐

那天從Fort Bragg回到灣區時才五點多。塞在柏克萊附近時心想:今天晚餐要吃什麼?

這趟獨行之旅打破以往紀錄,三天兩夜八餐飯全部在旅館解決,除了參觀景點門票以外,也沒有購買任何東西。因此在疲憊塞車中的我,的確考慮去吃頓好的。

但是此刻天色大亮,找親朋聚餐似乎有點早;自己一個人去吃館子也不好點菜。就在費思量之時,胖胖從台灣來電話,提到她們那裡是週一早晨,等一會就要去探望外婆,然後就預備搭機返美。

接起胖胖電話的前幾秒鐘,我忽然起了個念頭:去「長城」如何?

長城是一家典型的美式小中餐館。當年我們剛來美國捨不得吃館子,有一天駕著老爺車在當時住家附近兜圈子,無意間看到這家,於是進去打牙祭,叫了兩份碟飯。東西好不好吃已經不記得了,但當時那種苦中有樂,愉悅加上感恩的心情,到現在還忘不了。(詳情請見這篇

於是我就一邊把這主意跟胖胖提起,一邊下高速公路開始找路。胖胖也覺得有趣,但是畢竟多年沒去了,具體位置搞不清楚。

我停在路邊查GPS,也沒有看見附近有名稱類似的餐館。

「這麼多年了,說不定早倒了!」胖胖說。不過她畢竟方向感比我好得多,「好像是薑泥家門口出去第一條路左轉,直走過個overpass 後附近一個小plaza…」

我剛剛才在附近轉過啊!不過可能走得不夠遠。再試一次。這回找到了!

店面還是跟以前一樣,但是外面油漆過了。進到裡面一看,跟當初的格局一模一樣。

店裡只有一個老墨男士在等外賣,於是我隨便選了個位子坐下。坐下之後隨便點了個碟飯(實在想不起來當初點什麼)沒多久,我就想起十多年前坐的位子,於是自己拿了茶水茶杯換過去。

送餐來的女侍有點驚訝我換位子,我告訴她:「我想起來,十幾年前來過,當時坐這裡。」她笑了笑。

東西還是一樣普通,價錢則肯定比當初貴了不少;但我看著不變的場景,回想十餘年來的種種,心裡還是滿滿地感謝。當時三兄弟同租一屋,一家一房間,夫妻倆開一台舊車,胖胖在家我賺少少的時薪;現在雖然欠房貸,總算有自己的房子、車子、工作,可以休閒度假,外出打牙祭更不用瞻前顧後…。

雖說最近工作遇到瓶頸,也常常覺得自己前途茫茫收入少少,但是仔細想想,神的供應與幫助始終沒有斷過。來時路不知不覺走過來了,往後還怕什麼?

很久沒有謝飯禱告這麼專心、這麼踏實…。

想起難捨

「請唱聖詩第七十八首,想起難捨!」

經常參加聖餐聚會的弟兄姊妹,對這句蒼勁有力的話鐵定不陌生。司琴同工之間也半開玩笑地流傳:一定要會彈(聖餐詩歌本)第七十八首,才能擔任聖餐司琴。

而唱完《想起難捨》之後的分享禱告,更是讓人深深地感動。話語緩慢,沒有高深的神學理論或教導,但是每個字卻都道出了懇切愛主之心,情辭激切之時甚至聲淚俱下,弟兄姊妹無不動容。

這些都是韓佩璋伯伯留給全教會弟兄姊妹的深刻回憶。

我在1998年來到海沃教會不久,就認得了韓伯伯。之所以說是「認得」而不說「認識」是因為我跟韓伯伯的交通機會並不多,但是韓伯伯像是國畫中壽星公般的慈眉善目,待人客氣又親切,且自己開車來聚會等種種,在在令我印象深刻;而韓伯伯對於我們晚輩也十分鼓勵,只要有機會,他都會對我們的微小服事好比說領詩表達感謝,給予我們莫大的鼓勵。

後來有機會在成人主日學與韓伯伯伉儷成為同班同學,使我看到真正謙卑愛主的基督徒典範。韓伯伯與韓伯母信主數十載,不要說是班上同學,就連主日學老師也都可算是他們的後輩,但是他們都盡可能地準時甚至提早到課(那時韓伯伯已經無法駕車要靠弟兄姊妹接送,因此時間上比較無法自行掌握),上課認真學習,對老師畢恭畢敬,對聖經真理的追求更是執著。

韓伯伯心臟不好,幾次進出醫院施行手術;但是他只要身體許可,一定會到教會敬拜神、學習神的話語,並且在聖餐主日誠摯地將內心的感謝讚美獻給神。

韓伯伯於十一月十三日因心臟病突發緊急送醫急救,延至十六日安息主懷,享年八十九歲。韓伯伯的次子澄亞弟兄於十九日晚上交給我韓伯伯的一些照片檔案,並與我商量廿一日追思禮拜的投影片製作細節,那時我才有機會更進一步地從過往影像中看到了韓伯伯的精彩人生;而也因此對韓伯伯更覺親近。

「巴不得今日就被提,與主同在一起… 」這幾天《想起難捨》的歌聲繚繞耳際,也讓我想到韓伯伯喜歡這首詩歌,是否正是因為健康不佳,渴望早日與主同在,但卻又對韓伯母、對親友、對教會依依不捨。想到此處,韓伯伯蹣跚地走在大堂的身影、扶著拐棍起立唱詩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

韓伯伯安息主懷,我們想起難捨。但是必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家相會,口唱心和一起讚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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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

「難怪石榴汁那麼貴!」胖胖面對著對半切開石榴內的一粒粒小籽說道。「吃起來真麻煩!弄到衣服還會變紅色!」

「石榴啊?就是FarmVille裡面那個像怪獸一樣的樹?」我邊洗碗邊說:「如果是廠商生產的話,應該是整顆打碎,再用什麼方法去篩吧!」

等我洗好碗,胖胖已經吃完她那一半離席了。望著菜板、菜刀、湯匙、叉子以及另一半石榴,我喊著:「這要怎麼吃啊?」我一邊問,一邊把菜板及其上的所有東西都端到洗碗槽上方,這樣吃比較方便。

「就挖一挖出來,把籽咬一咬汁吸一吸吐掉啊…」而就在胖胖回答的聲音傳來的一瞬間,我突然知道怎麼吃了。

因為我突然想起,曾經有過同樣的,捧著半個石榴邊啃邊吸邊吐子的經驗。

記得小時候姑婆家門前院子裡那一排柏樹下,就種著幾棵矮矮的石榴樹。每逢結實季節,枝枒上東一個西一個盡是紅紅的石榴果子。記憶中那樹是小小的灌木,即便是小學低年級的我,也可以輕易地摘它幾個,剝開來,邊啃邊吸。

說也奇怪,先前玩FarmVille的時候每次都說那石榴樹像怪獸般巨大,但不知何故,一直都沒有想起小時候的畫面,直到今天近距離面對那半顆石榴的瞬間。

FarmVille的大怪石榴樹

(FarmVille遊戲中的石榴樹。大得驚人不算,樣子也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獸。)

父親是在小學時被姑婆帶到台灣的。雖然姑婆的弟弟也就是我祖父也來了台灣,但是卻再娶妻生女,父親則是由姑婆撫養長大;而姑婆自然也就等於我的祖母,我們就叫她婆婆。小時候每逢周末,姑婆或姑爺總會派車(註)來接哥哥去新店山上度週末:哥哥是長孫,可以說每週必去;我則有時跟有時不跟。

婆婆家在北宜路一個小山坡上,是兩層樓的洋房,左右對開的紅色大門便於汽車出入,晚上還得用兩條至少兩米半長的方形木柱從裡頭栓上,好像古代城門一般;進了門右邊有個小花園,然後就是洋樓;建築門口也就是面對大門之處有塊空地,空地左邊靠牆站著一排柏樹,柏樹之間的小樹就是石榴樹了。

已經記不清楚石榴幾時會成熟,但約莫也是在春夏,因為印象中一粒粒飽滿的石榴週圍,也經常伴隨著繫絲滑降的毛毛蟲,在風中飄舞著。

我把胖胖的湯匙跟叉子丟到洗碗槽,直接用兒時的方法一口咬下去。纖維部份有點苦澀,但是當一粒粒石榴子接觸到牙齒爆開,酸甜的汁液湧出之後,早先的苦澀,就被那晶瑩鮮紅的香甜所掩蓋了。

記憶也是一樣。就算只是些許的美好,往往也會在不經意的時刻,帶給我們少少的,但卻是甜美的喜悅-就像那一點一滴,彌足珍貴的石榴汁一般…


 

註 姑婆早年留學法國,歸國後從事情報與法務工作,是中華民國首批兩位女法官之一,後來在司法院公務員懲戒委員會服務,有固定分配的司機與轎車接送;曾任青島警備司令、江蘇省主席的姑爺則是中將退役的國策顧問,家裡配有吉普車一輛停在後院,司機則自行聘僱住在家裡。還記得當時後院有好幾個大汽油桶,就是用來儲放那輛吉普車用的軍油。因此當年老哥經常是在週六中午放學時,直接被黑轎車或吉普車載去婆婆家度週末。

大哥,加油!

早上胖胖上Facebook時突然大喊:「你知不知道大哥中風了?」

趕忙上Facebook 的大學同學會社群,看到兩位同學的貼文。

「大哥」是我大學同班同學。還記得我新生訓練第一天就認識他,在淡江的第一頓午餐就是跟他一起吃的。

大哥是當完兵才去考大學,所以年紀比我們其他同學略長。他是滬江高中電子科畢業的高職生,入社會做了幾年事又當了兵,然後才來考大學。雖說當年退伍後考大學有加分,但是大哥流利的英語、電腦程式寫作與硬體維修、精準的暗房技術、古典音樂的鑑賞… 在在令我們這些「正統」高中畢業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除了年齡以外,大哥自學而成的英語也好、電腦也好,都是全班同學之冠;而他在畢業後繼續進修,先拿到母系的碩士,去輔大擔任講師幾年後又到美國攻讀博士,返國後當上助理教授,繼續造福學弟妹的過程,也成為我們同學的學習榜樣。

大哥為人始終十分熱心。他並不是那種口若懸河,混跡江湖的老大型;相反地,他看來十分有書卷氣,雖然會合宜地應對,不過絕對不是熱愛社交的那一型。大學四年間,他毫不保留地在課業上、生活上各方面幫助大家。幫大家修電腦、教大家寫程式就不提了,每次期中考、期末考前在他房間裡替大家開設「考前復習班」,更是讓我們津津樂道。

記得我還在受預官訓,剛抽到金門籤之後沒多久的一個假日,大哥就與我相約在中央圖書館西餐廳,帶著他當年在金門服役的相片,跟我分享外島從軍的喜怒哀樂,同時也為我往後的軍旅生涯,做了不少心理建設。

退伍後我結婚出國,大哥也曾一度趁來美開會之便,與我們在南灣另一位同學家喜相逢。那天大哥雖然遠來是客,卻下廚烹煮了一隻大龍蝦,讓我等一飽口福…。

這樣的大哥,當然贏得同學感佩與愛戴。據傳大哥目前意識已經恢復,但仍住在加護病房。連絡上的幾個同學有呼籲大家以各自宗教信仰祝福代禱的、有關心大哥日後復健需要,打算提供相關支援的,也有計畫等大哥轉到普通病房即前往探望的。小青蛙同學說得好:「因為如果沒有大哥,我們有些人大學要畢業可能都有困難… 」

記得剛認識大哥沒多久時,他曾經說他跟朋友除了兩件事其餘無所不談-「一不談政治,二不談宗教,」因為這兩樣最容易引起爭執。

事隔多年,不知道大哥在紛擾的台灣是否還堅持這原則。政治不談無妨,但我希望他有機會能夠,或者已經認識了永恆的上帝,從而在艱難的此刻,能夠將一切交託在神的手中。

大哥,加油!

愛心.雞湯

昨天母親節晚上,正在與司提反一家快樂用餐時,接到唐博士電話,說最近我們努力關懷禱告的朋友母親楊老師於週六上午去世了。

唐姊妹已經打電話去給朋友,也知道了整個過程,並告知:朋友這封信也發給了我,建議我看過之後再打個電話去。

雖然楊老師病況原本就不樂觀,但是整件事仍然快得讓我們難以接受。尤其居然是在母親節前夕,讓人覺得好心酸。回到司提反家借了電腦看了信,打了朋友的手機,沒有人接。於是簡單留話致意。但隨後覺得還是再試試看,於是打到家裏去。

鈴響了兩聲就接起來了,是朋友自己接的。她跟我聊了20分鐘,仔細敘述了整個過程,也謝謝我們在這段期間的幫助。期間她說了一句話,我沒有聽清楚,但好像是說:你那天送的那鍋雞湯我們昨天(還是今天)拿出來喝了;後面說的我倒聽見了:鍋子最近可能沒法送還,你跟胖胖這陣子可能暫時沒鍋子用…

我說:哎呀,這種事情你就不要擔心了啦。

她笑笑:我知道啦,就是想到了順便講一講。

帶點頑皮笑意的語音是我熟悉卻也陌生的,畢竟已好久好久沒有聽見了。雖然是苦中作樂,淺笑裡帶著淒苦甚或哽咽,但卻發自內心,跟前陣子客套或強顏歡笑的輕鬆完全不同。

也許是真正釋放了吧…

這段期間她一直叫我不要送吃的,昨天清早的信更直接提到那鍋湯給她造成壓力,她有話直說希望我以後別再送食物去,而她也不會客氣,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一定會講。

然而我還是很慶幸,儘管先前也曾猶豫,但週五傍晚我終究按著內心的感動送了這鍋湯。至少,在她們忙亂哀傷之際,替她們省了些工夫。希望多少也可以讓她們全家感受到些許來自朋友的關懷,與出自基督徒的一點點愛心…

 

真心

當我們講一個人很真的時候,通常指的是這人對待別人的態度而言。但是實際上,我們拿出來的「真心」到底真的「真」嗎?

最近有一位網友跟我分享她寫作的心得,提到她靜夜寫作時的感受。「其實我們有時在與人對話時,我們所用的話語都修飾過了;甚至是對自己的家人。不是不願說真話,而是怕對方擔心了;對於朋友也不能太說真話,因為又怕朋友也擔心。

「再者,『真話叫人感動,卻也讓人離去』。…在白天時回email會比較理性,但在夜晚就比較感性。其實理性感性都好,因為這是個有情世界。」

她與其說是在講寫作,毋寧說是講做人。為了怕人誤會、怕人擔心,我們學會圓融、學會迂迴、學會三思而後行。但是就在這週到之中,起初的「真」卻打了折扣。正因為世界有情,因此我們多少得隱藏真情,以免有情變無情;因為出於一片真心,所以我們多少得修飾潤色,以免真心換傷心。這,似乎是人生的無奈。

除非永遠做獨行俠,否則只要有人在你身旁,這樣的無奈,應該是免不了的;而如何看待這樣的無奈,乃至於說服自己,將部分的真心隱藏,轉化為圓融的功夫,我們則稱之為人生的智慧。

只是,當我們齒危髮禿,以此圓融的智慧回首前塵之時,會慶幸還是惋惜呢?如何權衡拿捏這真心與圓融之間的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