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中是我二叔的獨子,也就是我的堂弟。他現在也廿六七歲了,但是大家仍然以小名中中叫他。
中中的名字裡面完全沒有「中」字,我堂哥「巧巧」也一樣。聽說原本他們各有本名,但是當年逃難到台灣的爺爺,在離別多年後和上海的奶奶連絡上,告訴他們在台灣的孫輩(就是我家三兄弟啦)名字裡都有排行,因此一聲令下(大概是奶奶的指示吧?)兩個都改了名字-而且是正式的改。於是中中本名裡的「中」就不見了-這應該不算是「去中國化」吧-不過大家叫慣了也無須改口,因此他的小名就維持至今。(堂哥巧巧本名沒有「巧」字,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在此略過不表;堂妹蓓蓓如前文所述,女生又不排輩分,因此沒有遭遇過改名之苦。)
這位堂弟身材瘦瘦高高,講話急促且節奏段落分明,聽起來有點像在唸詩。我抵達二叔家時他也在場(廢話那是他家),但是他平時住在腳程十五分鐘的新家,因此我只有在他回家吃晚飯時才會碰到他。
話說那天跟蓓蓓逛完街,到中中家參加家族聚餐。當晚除了大叔家人缺席以外,其他家人都到齊-奶奶也由老爸和二叔推著輪椅搭計程車前來。由於場面浩大位子有限,中中這位「屋主」就只能躲在書房,等客人們陸續離席再上桌。那時因為我要認識的人實在太多了,倒也沒空注意他。
後來到他書房借電腦上網查email順便聊起天來,才覺得這位堂弟的確有意思;往後幾天當我吃完晚飯之後,他也會來跟我聊,並且為我自助旅遊的行程規劃提供建議。
造訪他家的那一天,他就好像一個剛剛交到新朋友的小孩,忙不迭地把所有的玩具都拿出來給新朋友看 (也算是獨生子癥候群吧?)我來自美國,又在廣播電視媒體工作,對於音樂方面也有一點興趣,這些因素都使得他樂於跟我分享他的電影光碟與古典音樂CD收藏。而他的積極好問好講,也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另外有一天(好像是周六吧)早上,我在房間開了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新聞的時候,中中也跑來問我對於上海乃至於中國電視媒體的觀感,並且也跟我談到一些關於國外媒體發展,以及一些國際時局方面的意見,有些連我這個海外媒體工作者都答不上來。具體內容我不是記得很清楚,但是我的確為他的多聞與求知欲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要說中國大陸目前仍然處於新聞相對不自由的階段了,即使是處在資訊開放的國家,大多數的觀眾讀者也都未必會想到的一些問題,中中卻都觀察入微-而他只是一個高職電工科畢業的上班族。
記得二嬸說過中中興趣廣泛,但就是不愛讀書考試。這樣的人在重文憑的東方社會恐怕無法在職場上有比較高的成就,但是若有機會到歐美國家發展的話,前途不可限量。不過這說來容易做來難。「二嬸以前有個在日本的親戚想要安排中中去日本讀書,」老爸告訴我,「但是父母親和奶奶都捨不得因此作罷。」這也難怪!堂哥和堂妹住得遠工作又忙,中中是奶奶跟前唯一的小孫子,也是二叔家的獨子,捨不得是人情之常;況且以經濟狀況而論,一般民眾能負擔子女赴日留學的也屬鳳毛麟角…
中中電工科畢業,但卻在物流公司做報關業務。「以前剛畢業在一家電子工廠做檢驗,有一天測到一半突然有人開了電門,我眼前一亮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後來才知道是觸電送醫院。在場的同事還說我當時像殭屍一樣一跳一跳的。」中中興高采烈地說,「痊癒之後家裡擔心,不敢讓我再去做,於是才設法找了現在的工作。」中途轉業勝任嗎?「那些工作都不難,人家要拖五天的工作,我三天就能做完了,剩下來的時間就是我的,所以我每天都有時間上網。」而這也反映出中國大陸目前為解決人浮於事的問題,許多單位特別是公家,大量僱冗員做閒事磨洋工的職場現況。如果人人都能努力精進辦事效率,生產力必能大幅提昇;但是那些多出來的人,又得去哪裡呢?
但是即便是報關工作還是得交際應酬,「有時得出去吃飯喝酒,啤酒喝個五六瓶沒問題;老闆不在還好,如果老闆在場得喝更多。」我不知道他抽不抽煙,但是中國人這種菸酒應酬文化一日不根除,人們-特別是剛起步的年輕人-對家庭的照顧與自我的提昇就無法完善,對於健康更是一大影響。
幾天來中中為我安排的行程建議都是集中在歷史古蹟、名人故居、文物展覽等等,對於一般上海遊客感興趣的美食與血拼鮮有著墨,原因除了興趣使然以外,他臉皮薄不擅購物殺價,也是一大因素。這樣的個性跟絕大多數現今的上海民眾似乎不太一樣,反而跟我差不多。
愈想愈覺得他真的適合出國發展-至少該出國長長見聞。「不行啊我英文不好,」顯然學校考試導向的英文教育不適合他。「我們要出國也不容易,可以跟旅行團,但是要交很大很大一筆保證金。我到現在連飛機都還沒坐過。」想起跟蓓蓓的類似對話,內心真的對這一代有心向上,但是考試成績並未拔尖、現實環境也不允許的年輕人叫屈。不知道中國何時才能真正開放觀光遊學;而一般民眾又要到何時,才有能力把出國看看當成休閒,而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終身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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