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是我堂哥的小名。雖然他只比我大三個月左右,但堂哥總是堂哥嘛,以前又不認識,所以我都以堂哥或其姓名相稱,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小名,也沒有問過老爸或是叔叔們,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叫巧巧這種像女孩子一樣的可愛暱稱。
我對巧巧的認識一開始並不深。雖然他是我抵達浦東機場時,第一位看到的,也是那天安排借車接機,幫我搬行李,鞠躬盡瘁的親人,理應對他印象深刻才是;然而由於他工作忙,往後幾天都沒機會碰面,因此才成為同輩三位堂兄妹之中,最後熟絡的一人。
巧巧是大叔的獨子,從事汽車銷售生意,是上海地區某外國品牌汽車的中間商,負責經銷商與車廠之間的調貨聯繫,因此生意也相當忙碌;但是仍然為了老爸與我的到訪,安排了接送機以及老家之旅的交通往返事宜,熱心令我相當感佩。
據說他以前是在郵局服務的-也因此結識了後來的妻子小孫。天生個性豪爽不羈的巧巧在郵局這種機構服務顯然並不適合。四五年前老弟到上海,跟堂哥聊上了汽車生意-老弟是個車迷,在美國讀書期間就曾經利用暑假考了汽車銷售員資格賣起車來,因此對汽車生意頗有心得。聽說巧巧就是因為老弟的鼓舞,再加上從事汽車業的大叔傳承(不過我不清楚大叔從事的是哪方面的汽車相關業務),才走進了這行。
至於巧巧為什麼叫巧巧呢?話說那天從「藏龍百瀑」山上下來,在入口茶棚等蓓蓓的時候,我就趁閒聊之際提了這個問題。他說這個小名是因為他嬰孩時期愛哭愛鬧,上海話裡有一句四字俗話是形容路面高低不平難行,引申為脾氣很疙瘩很彆扭,前兩個字唸起來就是「巧巧」,所以這個他槓子頭就成了巧巧了。而他原本也有一個正式的,沒有和平輩排輩分的名字,但是後來因為爺爺在台灣的孫輩也就是我兄弟三人都以姓名中第二字排輩,因此他和中中就去改了名…
照年紀算,我老哥是奶奶的長孫;但是多年來實際在奶奶身旁,擔負起長孫責任的,是這位巧巧堂哥;而在言談當中,他也不時流露出對於家族的使命感。「每個星期我們都會回奶奶家去看奶奶;奶奶最喜歡小杰(他七個月大的兒子,也就是奶奶的曾孫)來看她,但是老人家多少有點迷信。小寶寶對她笑她當然開心,但若小杰對著她哭的話,她覺得會折壽。所以每次帶小杰去看奶奶我們都很緊張。」好在方頭大眼的小杰除了長相可愛之外個性也極好,絕大多數時間都不哭非常好帶-看來他才是真正的「巧巧」。
我在美國的大陸朋友多半是以自己的出生地為本籍,也就是說,一個出生在北京的人,儘管他的父母長輩乃至祖宗八代都生長在四川,他仍然可以算-口頭上以及法律上-是北京人。幾位堂兄弟妹都生長於上海,但是曉得老家在浙江安吉;那麼小杰這一代,若是照習慣算上海人也不為過吧?「按規定講可以登記本籍和現居地,也可以把出生地當作籍貫。但是我們的根在安吉,我也會讓我的孩子知道我們的老家在哪裡。以後我不在了管不到也沒辦法,但是只要我還在,我的孩子和他的孩子就都是浙江安吉人…」
由於父子倆都算是商場中人,因此比起二叔和三叔家,大叔和巧巧感覺上就比較海派些;而在某些輕鬆場合中,巧巧也偶爾會顯露出叔叔們說的,喜歡「搞噱頭」的個性。好比說「你知不知道我的信用卡額度有多少?」在安吉往杭州的路上,他忽然從駕駛座回頭問我。
「不知道。多少?」雖然知道不是什麼認真的事,但對上海人重氣派性格早有耳聞的我,還是覺得稍稍應對一番為宜。
「三-百-萬-美-元。」巧巧語帶得意的說。這種金額一聽就有詐,我們住美國的也不是好騙的…轉念之間,大叔倒是主動拆穿他的西洋鏡-
「哎呀他那是公司週轉車款用的卡,又不是自己的!」既然擺明了是開玩笑,先前跟他們一本正經的我,也就小小小小地「提醒」他一番:
「是喔,那你這張卡最好別弄丟。」
旁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我坐後排看不見誇口不成的巧巧表情如何,但我想以他們上海出生長大,講話原本就是毒來毒去的文化來看,這對他來講應該是小CASE。其實在這兩天的麵包車程中,多數時間車上都熱鬧非凡,大夥兒隨興地捉對聊天,巧巧就常常兩眼直視正前方,邊開車邊用上海話喊著「蓓蓓!」然後在遙遠的三四排(他們位子換來換去)就會傳來一聲「什麼事?」
(不是像國語這樣三個字分開的,上海話聽起來有點黏起來,好像「啥事」之類的,反正感覺很好笑)接著就是兩人一來一往,多半是開玩笑互虧。我雖不通滬語,但也感覺得出那種誰也不服誰的喜感,那種親友間不拘小節的玩鬧氣氛。
只是時間長了,夾在各方聊天聲中的我,免不了還是有些落寞-雖然每個人都熱絡地招呼我,但是我畢竟是來自遠方,也將回到遠方的過客;語言不通(全車只有我不會上海話,我老爸都會)、生活習慣不同、物質差異不小,日後相見機會恐也不多…等我回到了屬於我的世界之後,我將如何看待這一段稍縱即逝,卻又血濃於水的親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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