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家住在遙遠的普陀區。下午約莫五點我回到二叔家沒多久,就和老爸與二叔出發前往三叔家。
先前就聽說三叔努力不懈、自修苦學有成(我剛到上海的隔天上午,三叔打電話來問候時居然講英文)但始終境遇不順;聽說三叔還曾一度被派到船上做拉縴之類的苦工,磨練出體力和耐力;聽說三叔持家甚嚴,聰明俏皮的蓓蓓對他極其敬畏;全家生活非常刻苦儉約,當年卻為獨生女買鋼琴望她成材…由於只有先前在中中家吃飯時講過幾句話,因此心裡對三叔家也有幾分好奇,希望能一探究竟。
搖搖晃晃坐著公交車幾乎是從起站坐到終點站,再轉計程車到三叔家。三叔家住在一個大社區內,裡面的公寓房屋看來跟台灣早期的國民住宅倒也差不多。二叔帶我們走到一棟公寓單位一路爬樓梯上了五樓,總算抵達了三叔的家。
雖然知道三叔家儉省,但是進門一看還是吃了一驚。一間小廚房;一個好像是由櫃子隔出來的小空間,放著簡單用品,還有一張椅子一台古早型的桌上電腦;隔間的另一頭則是客廳兼臥房-一張雙人床、一個小電視櫃、一個書架加上一台小小鋼琴,外面就是陽台了-這就是三叔家的全部。雖說二叔家是老舊弄堂裡的老房子,但是就尺碼或設施來講,二叔家還是好些的。
三叔匆匆忙忙地搬出一套桌腳一張桌面搭了個茶几,又拿了幾張凳子招呼我們坐下,然後就和三嬸拿出了熱茶與水果款客-當然也少不了向老爸與二叔敬煙啦。不抽煙的我趁機跑到陽台向外張望,順便呼吸新鮮空氣。以往我參觀親友家裡,可能的話都會拍些照片留念;但是到了三叔家,我卻怎麼也拿不出相機來;只能邊打量邊想像,一家三口如何擠在這斗室過這許多年(尤其三叔身高近180公分,還有個173的蓓蓓)…此時三叔大概也猜到我怕熱才到陽台吹風,忙不迭地又拿了一盒冰淇淋來…
聽到他們提起房子,得知這單位當年是公家分配的,三叔近期內才以六萬多人民幣買下;隨後三叔邀我來看他的電腦-我弟弟前兩天寫一封email給中中,陰錯陽差卻寄給了三叔。我一面用三叔的Hotmail加上超慢的撥接上網(這倒不是他的問題,前兩天中中家的也超慢-大約他們的dial-up都是如此),一面聽三叔說這套電腦的內層(大概是指記憶體與CPU)嚴重不足。依稀記得三叔好像說,這電腦當初是公司淘汰下來不要的;而公司從國外進口時就已經被海關掉過一次包了…
沒多久大叔一家人也到了,我們就出發前往附近一家火鍋餐廳「蘇武牧羊」去用餐(二嬸在家陪奶奶;中中沒下班、蓓蓓上晚班都沒來)。對我來說當天的上海十分熱,大熱天吃火鍋顯然將會很辛苦;但是客隨主便我又是晚輩,本就不應有所挑剔;看到三叔家的環境之後,更是對他們的熱心接待感激不已。走路去餐廳的路上,有一小段湊巧和三嬸同行;想起老爸提過蓓蓓小時候學琴不成(我也有類似紀錄)氣壞三叔的往事,於是隨口問了三嬸:「蓓蓓以前學鋼琴是自己要學的嗎?」
三嬸感覺上是一個很隨和而沒有心機的人。聽了我問蓓蓓學琴的事,她直截了當的說:「哎呀還不都是她爸要她學的?小孩子自己沒有興趣哪裡學得起來?…」幼稚園大班學到小學二年級的我有深刻體會-學琴真的是一條枯燥、艱苦的路。儘管小朋友剛開始有興趣,但是等到入門蜜月期一過,開始漫長艱辛的磨練歷程時,多數人都會打退堂鼓,甚至一生對音樂的興趣都會葬送掉。我自己當年雖然也糟蹋了一台鋼琴,但是好在停得早,我對音樂還是興趣濃厚,也才有日後參加各種合唱團、歌劇團演出,乃至於在教會詩班服事神的機會。三嬸的話中充分流露出母親對女兒的愛心與體諒;而我也暗自想像著,當年小堂妹為了練琴而挨打受罵,而三叔則為了栽培女兒費心督促、賣力工作的情景…
其實除了三叔家外,在我這段旅居上海期間,我也曾在二叔家附近的陋巷中,聽見過小孩叮噹習琴的聲音-那種過往路人可以從紗門裡一眼望穿全家擺設的老舊狹窄居室中,和國內外富家華宅裡一樣,同樣有著殷殷期盼的父母,為子女編織著音樂家的美夢!只是他們編織得格外辛苦,也格外令人心酸…
火鍋店裡高朋滿座十分熱鬧。大夥落了座之後,除了三叔他們研究菜單之外,服務生也來詢問大家喝什麼飲料。這家火鍋店贈送每位賓客一瓶飲料-啤酒或是小瓶的汽水、可樂。大嬸與三嬸算了算人數吩咐侍者,叔叔們與堂哥負責菜餚,我則依舊恍神亂想。飲料端上開瓶之後,我實在覺得熱(火鍋的煙霧與溫度加上大夥的香煙),因此拿了瓶汽水來,插上細細的吸管開始喝了起來。
大夥邊吃邊問候邊聊天,200CC的汽水很快便見底了。我自己尚不以為意,但身旁的三嬸卻很快的換上另一瓶,並把我的吸管插上(除了一兩瓶給堂哥、堂嫂與BABY的以外,其他汽水都開了瓶放在三嬸那兒);過一會兒又一瓶…也就是說,她們其他不喝酒的人,汽水幾乎都到了我肚裡了。
一來我不善言詞不知如何答謝,二來我曉得他們也一定會叫我別客氣,因此我對於三嬸的盛情與體貼,也只能記在心裡…當然喝的速度與份量也多少有所節制的啦。而在用餐中我也注意到,三叔似乎也有「自備菜餚」悄悄放進火鍋之中。想起他們一家三口的居住環境、三叔半生奮鬥艱苦,乃至於蓓蓓的努力工作進修;再念及他們對我的款待,內心感觸不能說不多-我們以前從未見過面,以後見面機會恐怕也不多;但只因為一份「血濃於水」,就值得他們如此費時、費錢、費心地來接待我這個侄子、這個堂哥;倘若主客易位的話,生在台北,定居加州,物質充裕的我,能否像他們這樣,付出毫無保留的熱情?…
大家出了餐廳,話別之後,二叔同樣領著我與老爸去搭公交車。同樣搖晃一陣之後,才一下車二叔就急忙奔向另一班公車,但是回頭看看步履蹣跚的老爸,決定還是打的吧…從搭計程車到走進窄巷,除了沿路觀看風景外,二叔與老爸也不時提到當年情景:「小時候(大約就是解放後沒多久)我們這裡住了很多白俄人,他們以前被蘇聯逼迫很可憐的。他們跟猶太人很多都住在我們這附近,幫人擦皮鞋,打零工…」
我想,這次上海行對我來說,最大的收穫既不是新興大都會觀光,也不是古蹟景點攬勝,而是和家鄉親人重新連上線,填補自小以來關於家鄉的心靈缺口,同時擷取這些我們以往只能「聽說」,卻是他們生命中具體痕跡的陳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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